《十诫》之五:不可杀人
年轻人亚切克是一位愤怒的流浪者,残酷而无动机地谋杀了一名出租车司机。他的案件被交给了皮约特,他是一位理想主义的年轻律师,专职在法庭上为死刑辩护。他们之间的交流仅仅持续了几天,但双方都真诚而恳切。然而皮约特在法庭上以绝对劣势败诉,时至行刑日,亚切克也被立刻处决。目睹了一切的皮约特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十诫5》冷静地探讨了禁止杀人的戒律,它的主人公是一个年轻的杀人犯:社会关系疏离,遭到陌生城市和国家官僚主义的冷暴力,无处倾诉,无处发泄。《十诫5》所探讨的核心与《十诫》的其他短片一样,父权制就是一切悲剧的原罪,无论是家庭的还是社会政治的,父权制都要为悲剧的后果负责。
《十诫5》采用了特殊的绿色滤镜,夸大了泛黄、昏暗的城市环境,在观感上加注了极大的恐慌与压抑。在这部短片中,几乎所有的配角都表现出不友好的性格和行为(公寓住户、司机、老妇人等),为年轻的亚切克的营造了疏离的、可怖的杀人氛围。亚切克在遭遇了从天而降的湿抹布后,先是赶走了老妇人的鸽子;然后观看了一场暴力的帮派袭击;又从头顶的栈桥上向汽车投掷石块;他还走进了咖啡店,向客人喝了一半咖啡中吐口水……这些细节充分表现了一个反社会人格的年轻人再陌生城市压抑着的沮丧和暴虐,最后,他拦下一辆出租车,玩弄着手中的绳子,艰难而残忍的杀死了出租车司机。
年轻人很快就被关进了监狱并判处死刑,皮约特在监狱中与他聊起了亲人,这个拥有反社会人格的年轻人格外关注自己的母亲是否哭了,并嘱咐律师帮他取回妹妹的照片——他的妹妹在六岁时死于牵引机的车轮下。
在绞刑架前,这个在整部短片中都面无表情的男人突然爆发出巨大的焦虑,在激烈的挣扎下,他被蒙上眼罩,随着脚下的钢板的一声轻响,男人双脚悬空,失去了心跳。
电影的开头,律师皮约特陈述了一段话:
“法律不应该仿效天性,而是要改良它。法律是人类的理念,用于规范私人间的关系,时下的我们和我们的生活方式都是法律运动的结果,不管我们是遵守或违反它,人类都是自由的,这种自由是以不妨害另一人的自由为限制。但惩罚,尤其当它意在伤害罪犯,而不是预防犯罪时,惩罚就是一种报复。现行的法律是否带有报复的意味?它真的是为无辜的人着想吗?立法之人真的不容置疑吗?”
伦理和电影叙事往往相伴而生。刘小枫在《沉重的肉身》中说,“听故事和讲故事都是伦理的事情,一个人进入过某种叙事的时间和空间,他(她)的生活可能就发生了根本的变化。这种道德的实践力量是理性伦理学没有的”。《十诫5》的故事引发了对杀人合理化和死刑合理化的道德拷问和伦理困惑。对于杀人这一罪行,选择宽容,还是严惩这很难给出一个标准答案,因为道德和法律并不是对立的,他们是制衡的关系,法律与道德存在于天秤的两端,必须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否则就会引起社会的不满,破坏社会的稳定——这是非常危险的。
回到对宽恕和严惩的问题,《十诫5》对道德和法律的拷问,实质上就是对宽恕和严惩的讨论,我们是否滥用法律之名而肆意剥夺一个人的生命?死刑的执行是否是用一种暴力结束另一种暴力? 死刑是否真能有效抑制社会暴力的涌现呢?该片主旨是对暴力的反思,那么宽恕就是可行的吗?
事实上,这些问题并没有答案,即使观众难以接受,但基耶斯洛夫斯基想要表达的东西确实就止于此了。《十诫5》中的伦理叙事拷问了法律的合理性及其中的伦理道德,这一拷问让人处于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因此,基耶斯洛夫斯基被认为是开创了电影艺术中“道德焦虑派”的代表人物。这种冲突与矛盾固然让人焦虑,但这样的冲突矛盾却会始终持续下去。正如基氏在《基耶夫洛夫斯基谈基耶夫洛夫斯基》中写道的:“实际上关于这部电影的叙述并没有什么太多可说的,我们不知道这个男孩杀死出租车司机的原因,我们知道社会要处死这个男孩的法律依据,但我们不知道真正的人性原因,我想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
这大概就是基耶斯洛夫斯基作为一位虚无主义者,最让人无所适从的地方。
2019-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