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妖猫传》：谈情说爱
妖猫传 (2017)
导演: 陈凯歌
编剧: 王蕙玲 / 陈凯歌 / 梦枕貘
主演: 黄轩 / 染谷将太 / 张雨绮 / 秦昊 / 张榕容 / 更多...
类型: 剧情 / 悬疑 / 奇幻 / 古装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 日本
语言: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2017-12-22(中国大陆) / 2018-02-24(日本)
片长: 129分钟
又名: 沙门空海 / 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 大唐鬼宴 / 空海 / 沙門空海唐の国にて鬼と宴す / Legend of the Demon Cat
IMDb链接: tt6157626
一、大唐杂谈
“覆盖着白雪的山岳的另一边，正是处于烂熟时期的长安。”
漠北地区开辟“参天可汗道”，设驿站68处，只为前来朝拜唐朝皇帝；日本皇子在宫里与唐人对弈，自叹小国，甘拜下风；俄罗斯堪察加半岛来的“流鬼国”使节万分景仰大唐风貌；印度来传教的佛教徒住在他们自己的寺庙里；在大唐疆土躲避呼罗珊迫害的穆斯林建起了清真寺，许多慕大唐盛名而来的外国魔术师在凉州和洛阳等地的祆神寺里，进行定期的幻术表演，受到了当时百姓的热情追捧。唐朝在那个时代大展极盛之姿，以仁义定四海，得万国共朝贺。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是大唐的浪漫风骨，架起诗仙之下，百花齐放的繁华奇景；在杜甫眼里，开元年间又是一番“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的民风画卷，诗圣寥寥几笔，便精心斟酌出“百馀年间未灾变，叔孙礼乐萧何律”的盛世太平。
盛世，都以国家统一，社会稳定，经济发展，文化繁荣以及吏治清明等鲜明特征在史书上留下了极为厚重的一页，在我国四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可以称作盛世的，也仅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其余，大多都是些平庸之世或者衰乱之世。所以，古时之人或者当今之人，都把“欣逢盛世”祝为莫大的幸运。
如今，无论是陈凯歌导演，还是梦枕貘先生，在时间的另一边、或者是在覆盖着白雪的山岳的另一边，造梦者本身苦苦追寻着大唐盛世的海市蜃楼——亭台楼阁，歌舞美人，金樽清酒，玉盘珍馐，愿梦中之人“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尽享万福之福，与极乐之乐。
二、情难禁
电影《妖猫传》，由陈凯歌导演和王慧玲编剧，改编自日本奇幻文学作家梦枕貘“十七年一剑”之大作《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带着陈导演的盛世情怀跃然银幕，展开了一卷令人叹为观止的大唐极奢艳景图。
“我写了多么精彩杰出的故事啊，读下去，有大地震动的声响！”梦枕貘在书末道，而陈凯歌导演，则在电影杀青后，接受戛纳专访时说：“我想我做到了，叹为观止，我认为这是一件伟大的事。”我听说过的另一对如此狂傲的组合，是英国科幻作家亚瑟-克拉克，和美国导演斯坦利-库布里克。亚瑟-克拉克在一次媒体采访中对记者说到：“如果有人认为自己完全理解了《2001：太空漫游》想要表达的东西，那一定是我和库布里克错了。”但亚瑟-克拉克和库布里克谈的是未来，他们探讨人类哲学，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大胆猜测航空发展，并且言中了数十年后中国的迅速崛起，而陈凯歌与梦枕貘是在回忆过去，丰满成型的风骨，他们呈现出的美景确实令人叹为观止，望尘莫及，但电影并不是敦煌壁画，电影是一秒二十四帧的奇迹，有无数情感与思考流转其间——观影者更期待看到的是立体的人物，和精彩的故事。
《无极》中满神柔美的曲线、《赵氏孤儿》里画卷上跃动的人物、《霸王别姬》里程蝶衣妆面上的红蓝光影，碰撞交错，都曾经让观众惊为天人。《妖猫传》也是如此，怀抱黑猫端坐于秋千上的春琴，长安城的昼夜美景，女性之美与大唐之盛被表现到极致，但这部电影值得欣赏之处也就止步于此了。
梦枕貘的原著《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有洋洋洒洒近百万字，全书充斥着大量的对话（似乎许多日本小说都喜欢用对话来交代内容，川端康成的《古都》、《雪国》，太宰治的《斜阳》，和东野圭吾的《嫌疑人X的献身》、《解忧杂货店》均是如此，可是上述作品的故事都更加紧凑完整。）还有许多梦枕貘在剧情里开枝散叶的思考，诸如神话故事与人生哲理之类的大段语言夹杂在故事的主线中，常常让人觉得天马行空，不知所云。不过电影编剧对原著的改变力度较大，呈现出来的故事也完全走了另外一个方向，在原著的故事中，杨玉环与白龙是黄鹤的孩子，马嵬坡事变后，杨玉环没有死，且身在白龙，心在丹龙，白龙为了除掉丹龙而谋划了妖猫事件，最后却在空海设计的华清宫宴会上，得知自己与贵妃的兄妹关系后气死，杨玉环杀父，与丹翁私奔，经历一年幸福生活后死去。相信大多数人都被这个剧情震撼了，陈导演要是跟着原著的脚步走，怕是又要拍出一部《无极》。
日本作家普遍具有温暖的家园意识，他们热切地眷恋孕育自己的文化精神，对瑕不掩瑜的真情趋之若鹜。日本文学上的审美则更倾向于“物哀”，这是一种生命走向衰微的悲哀，它们默默而来，在忍受艰辛之后，又不声不响地离去，从而唤起一种寂寞、纤细的美感。这些情感在梦枕貘将近百万的文字中是若隐若现的，但它被改编成一百多分钟的中国电影之后，这些微小的真谛就漏网而下，几乎全部消失了。所以，《妖猫传》的电影背景与另外一部作品有相似之处——根据美国作家阿瑟-高顿的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艺伎回忆录》，它们一个是日本人眼里的中国，一个是美国人眼里的日本，都怀着一颗外来者的好奇心，披上当地的传统华服。
毫无疑问，他们都是极有才华的人，梦枕貘被誉为“日本魔幻小说的超级霸主”，陈凯歌则是美学造诣极高，被称为“第五代导演中最有艺术情怀”的人，但艺术与现实差距几何，每位观众心中的答案大概都不甚相同。
三、说真假
在蒂姆-波顿成为导演伊始，他与迈克尔兄弟一起，花费三个月，以8:1的比例还原了当时美国某小镇的风貌——电影《阴间大法师》利用这个真实布景完成了全部制作，在CG技术并不发达的年代，它的出现惊艳了所有观影者的眼球，波顿因此大放异彩。而陈凯歌导演用了六年时间，平地建起一座大唐古城，海市蜃楼幻化成真，其造梦之气势令人瞠目结舌。
电影当真是一场梦吗？黑泽明在80岁高龄回望一《梦》，讲述了有关童年、生死、艺术、灾难和自然的八个梦境，他在告别世界之前，就像一位普通的老人，迫不及待地将一生的哲理嘱咐世人。大师的离别之梦如沉稳的低吟，在浑厚的声音里藏着声嘶力竭的呐喊：“有些人说人生艰苦，他们是有口无心，事实上，活着真好，人生真精彩。”黑泽明的《梦》是为了唤醒人类之梦，而陈凯歌此梦，则是甘愿沉睡于幻境的醉生梦死：“白鹤少年永远不在了。贵妃，却是永远的贵妃。”如电影所表达的，杨贵妃是大唐的符号，贵妃容颜不老，大唐盛世不衰，当真是“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浪漫之极，幻想之极，也矫揉造作之极。
很明显，陈导演并不是在拍摄一部浪漫的电影，私以为电影里故弄玄虚的无上密就是丹龙那一句：“幻术中也有真相。”重点是真相二字，电影既要浪漫，又想讲哲学，两者搭配得不伦不类，最后无非是要说一件事：爱情是假的，掺杂着人的幻想与一厢情愿，但好的爱情同时也是真的，当爱蜕皮而出，就无所谓外壳是真实还是虚无，因为爱只能是真的。
四、爱无眠
本居宣长指出：“在人的种种感情中，只有苦闷、忧愁、悲哀——也就是一切不能如意的事才是使人感动最深的。”白居易的《长恨歌》歌颂的就是如此凄美的爱情，但《妖猫传》却是一场空穴来风的闹剧，男人都被贵妃的美丽迷倒了，他们所作的一切，都要归于这个肤浅的理由，这对于一个野心极大的故事来说，实在是太单薄了。更不用说，春琴和玉莲这两个可以被随意替代的角色，就是画蛇添足，毫无意义。
如果这些就是《妖猫传》想要描述的爱情，我觉得用《长恨歌》为电影穿针引线未免委屈了这首旷世名作。白居易写长恨歌的时候，最初也确实是为讽喻后世君王，可是“作品一旦诞生，作者就死了”，托尔斯泰最初创作《安娜-卡列尼娜》时，只是为了描写一个轻浮浪荡的女性，但他越写，越被安娜悲惨的命运所感动，最后将她塑造成了一个美丽的、追求自由的、令人同情的女性形象。
白居易在《长恨歌》的最后写道：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夜半无人的山盟海誓，比翼连理的缠缠绵绵，生死遗恨纠缠不休，比天要长，地还久，这绝不是单纯的讽喻，人们更多地从诗里读到怜悯、同情，而非斥责和声讨，一个敏感的作者，哪怕是骂人，也会骂着骂着为被骂的人哭起来——人最期待的善良才是打动人心的必杀器。
妖猫传 (2017)
2018-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