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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评】《夺命剑》:刀之所往

夺命剑 上意討ち -拝領妻始末- (1967)


导演: 小林正树
编剧: 桥本忍
主演: 三船敏郎 / 仲代达矢 / 司叶子 / 加藤刚 / 大塚道子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日本
语言: 日语
上映日期: 1967-05-27(日本)
片长: 128 分钟 / 121 分钟(cut version)
又名: 叛逆 / Samurai Rebellion / Rebellion: Receive the Wife
IMDb链接: tt0061847


“昆夷道远不复通,世传切玉谁能穷!宝刀近出日本国,越贾得之沧海东。鱼皮装贴香木鞘,黄白闲杂银与铜。百金传入好事手,佩服可以禳妖凶。”


       关原合战敲响了日本战国时代最后的钟声,昭告着三百年的和平将至。

       宽永七年,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德川家光对武士阶层弃之如履,早年被遣散的福岛正则家的藩士津云半四郎来到当地大名井伊的府邸,而后从玄关至正厅,目所能及之处横尸遍地。赤鬼井伊被武士腾空抱起,自上而下摔得七零八落,浴血之人立于赤甲前,挥刀成风,无人敢再向前一步。

       十八世纪,德川幕府中期,仅江户一城就有264位领主,除却战事纷繁,大多武士只需尽其侍奉大名的本分。而会津藩马回队的侍卫笹原伊三郎却在居室布置杀阵——将可翻越逃跑的门窗封起,在地板铺上几张榻榻米,笑称“偶尔有这样的习惯,这样我就不会在血泊中滑倒了”。等夜半三更,羊入虎口,武士右手拔刀,狭长的单边刃杀意重重,连取数十人的性命后,武士一刀插入藩主外史的后背,力道足足穿透门板,直到刀尖喝饱了仇人的血,溢出来浸湿木头,才倏地将刀拔出。

       黑船靠岸,幕府大老井伊直弼私自签订《日美友好通商条约》,镇压倒幕浪士,酿成“安政大狱”。水户藩士十七人与萨摩武士一人在江户城樱田门外伺机而上,混乱厮杀中,萨摩武士单刀直入,砍下彦根领主井伊直弼的头颅,挑起颈部插在刀尖,温热的血水腐蚀着粉妆玉砌,城堡内外雪哭风号,他将刀高高举起,跌跌撞撞地愈行愈远。

       文久三年,在会津藩主松平容保的支持下,新选组成立不过半岁,近藤派与芹泽派的夺权之争蠢蠢欲动。艺伎院里,新选组队士们推杯换盏,借此流血之夜,帐内小酌的剑魔突然大开杀戒,无论是竹席、肉身甚至人影,统统被切成碎片,武士刀身的血槽蓄满咸腥,一股股向下滴落。

       武士最初是日本桓武天皇为了巩固政权而设立的,此时的武官即配有武士刀。十二世纪末,武士首领源赖朝出任“征夷大将军”,创立镰仓幕府,统帅天下军政,标志着武士时代的来临。从三百年后的战国时代再至幕末时期的又三百年,在幕府统治的六百八十年间,武士阶层随着时局动荡而变化,在历史更迭血雨腥风中飘摇迷茫,直至被滚动的车轮碾做尘泥,幻化成恶魔鬼魂,意图以实体的消亡换取其寄托于刀剑的、永存的意志的胜利。


       欧阳修在《日本刀歌》中写道:“昆夷道远不复通,世传切玉谁能穷!宝刀近出日本国,越贾得之沧海东。鱼皮装贴香木鞘,黄白闲杂银与铜。百金传入好事手,佩服可以禳妖凶。”

       日本武士刀和大马士革钢刀、马来刀并称为世界三大名刀。虽然日本刀最早是仿自中国西汉的环首刀,至中国唐朝时期又改为模仿唐大刀,但是在日本镰仓时代(中国南宋时期),幕府和武士阶级出现后,此时的武士刀不仅锻造精良,而且装饰极为考究:从刀身的纹路、图案到柄穗材料和打结都象征着武士与刀共同的荣耀光华。

       武士刀主要由刀刃、鞘(saya)、刀柄(tsuka)、环(fuchi)、柄头(kashira) 和护手(tsuba),以日本传统的“玉鋼(Tamahagane)”为原料,制作的精髓在于利用“层压”的方法,锻造出具有“外刚内柔”的迭片结构,使武士刀既锋利、削铁如泥,又可以在战事中抵御凶猛的攻击,化解被拦腰斩断的风险。之后这种制作原理变得更为精深,锻造者发现不同阶段的钢铁具有不同的坚硬和灵活度,而不同的打磨和焊接方式又可以创造出独一无二的武士刀,也就是说,每一把武士刀都包含了成千上万的复杂原理和未知的无数可能性。

       这种变幻莫测的创作艺术与不同的“剑道”流派和使用者浑然一体;又与战争的汗水和血液水乳交融,缔造出无与伦比的日本武士道的文化哲学。

       在《幕末》的开篇,司马辽太郎说,“有种叫‘剑相’的占术,类似于手相、骨相,幕府末期时盛行于武士之间……武士在风起云涌的时代里,抛头颅洒热血,任谁都会对自己佩剑的凶吉感到在意。”日本的名刀剑相,有“国光”之精悍和“虎彻”之勇猛,而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却是史称妖刀,拥有恒久传说的“村正”。

       村正是室町时代的刀工,制刀以锋利闻名。据说德川家康的祖父清康殒命于阿部弥七郎正丰手中的“村正”刀下,家康的父亲广忠被岩松八弥斩杀时,岩松所用的也是“村正”,后来家康的嫡子信康被逼迫切腹,亦由“村正”介错,就连德川家康本人也曾经被“村正”短刀所伤,因此,“村正”被德川家所忌讳,幕府禁止任何谱代大名和德川家臣使用“村正”,妖刀的传说也就从此流传下来。

       所谓“剑相”,其实是对人和事的评价,归根结底还是“人相”,这种将两者相融的认知其实是武士道精神对人的严格规训。武士作为政权的刀,是家臣,更像是武器,与其说刀是武士的名誉,不如说武士是刀的灵魂,这种人与刀的紧密联系由信仰的神圣和残酷的诫律维系,赋予虚无以现实意义,又将现实上升至虚无的境界,武士道不可谓不是坚挺至今的一国精神支柱,然而其暴虐与狡黠也在漫长的历史拷问中被抽丝剥茧而无所遁形,正如小林正树在1962年的电影《切腹》中,借津云半四郎之口扼腕叹息道:“武士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


       《夺命剑》是小林正树拍摄于1967年的非传统剑戟片,英文译名为Samurai Rebellion,更加直白地表达了电影的主题:武士的背叛。

       影片开头便是一把刀,笹原伊三郎的正脸特写突然出现,只见武士神情严肃、目光坚定,镜头由远及近,正闻风声簌簌,芦苇丛中居合一斩,稻草人被拦腰切断。伊三郎收刀入鞘,家老才缓缓起身,对伊三郎与伊三郎的挚友浅野带刀说道:“部落有传言,你们刻意回避对决,是不想伤害到失败者的家庭,也许相对于自己的声望,重视保护整个家族的荣誉,才是在现世生存下去最明智的方式。”

       伊三郎是会津藩马回队的侍卫,当初因为剑道造诣受到笹原家老的赏识,又经藩主安排,成为了笹原家的入赘女婿。这样一位剑术精湛的武士,却常常自嘲已有二十年的惧内史,忍受至今,只希望儿子五郎能够拥有幸福的婚姻。然而事与愿违,藩主外史来访,命令五郎娶已经为藩主生下儿子、却因“粗鲁和妒忌”被赶出宅邸的英奇妃子为妻。一向隐忍的伊三郎在无奈之下接受了这门婚事,幸运的是英奇作为儿媳,与儿子相处融洽,生下女儿小富,一家人生活美满。原来英奇19岁时因为被迫侍奉藩主而与心上人分开,在为藩主生育调养后回到府邸,见到与当初的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侍奉在藩主身边,却神色骄傲,毫无自爱与羞耻之感,又恨藩主贪得无厌、色欲熏心,一怒之下大打出手,被藩主厌弃,才赶出府邸。

       好景不长,藩主长子病逝,英奇已决定抛弃的幼子志吾成为唯一的继承人,藩主命令英奇重新回到府邸——说到底这不过是件小事,但伊三郎年老的心逐渐开始躁动,无论是对侍奉的上级还是家庭,不愿守“道”的反骨愈加坚硬,他似乎回到与儿子五郎、刚烈的儿媳英奇一般年轻的年龄,虽然伊三郎相忍为家二十载,但他手中的刀却已经饥渴难耐。对于这位年迈的武士来说,背叛如同沙漠尽头的一片海,藩主的霸道命令则一石激起千层浪,忍耐着所谓“道”束缚的人们决定以整个家庭的覆灭,作为个人为解脱而死亡的盛大陪葬。

       伊三郎在居室布置杀阵。他封起门窗,铺上榻榻米,终于等来一个月黑风高的杀人夜,此刻,伊三郎作为一位有血有肉的武士,以个人意志决定了刀之所往,斩断封建礼教的束缚,目贯处皆染上鲜红的血色,化作自由之圣光。 


       伊三郎展开的是一场以整个家庭消亡为代价的自由狂欢,同时否定自己在此之前的一切生活和选择——背叛长辈与上级;儿子与儿媳双双殉情;刚出生的孙女被遗弃在芦苇丛中;友人也已是自己的刀下亡魂。最后,在这片飘摇的芦苇中,他孑然一身,心无旁骛,宛如时光倒流,回到二十年前,年轻的武士皮肤光滑、意气风发,刀锋所指之处,则熠熠生辉。

       火枪声响。数十颗子弹嵌入身体,武士随即倒下,眼中光华尽失。

       笹原家仆人的妻子抱起婴儿,那女人站在遍野横尸上,转而走在山崖小路间,逐渐远去了。


五、后记

       北宋时,欧阳修作《日本刀歌》,以岛国制刀之精妙感慨文化隽永流传的珍贵,痛惜始皇“焚书坑儒”对中华文化的毁灭性打击。短短半个世纪,1876年,明治政府颁布“废刀令(Haitōrei Edict)”,彻底使武士道气若游丝的生命魂飞魄散。

       文化归根结底还是政权的工具,如同艺术是一杆生锈的枪,武士道也是一把虚张声势的刀,冥顽的灵魂寄居于此,含千古荣辱直指地狱,从此刀之所往,不过是一场浮光掠影的事。


夺命剑 上意討ち -拝領妻始末- (1967)



2019-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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